下班前五分鐘,救護車送進一名壯漢,意識清楚、生命徵像正常,但他正經歷人 生最大的掙扎和考驗,他出了車禍,從簡單的理學檢查看來,他癱瘓了,脖子以下完 全沒感覺,我們每做一次檢查,對他都是一次殘酷的刺激,緊急送去電腦斷層,頸椎 嚴重的創傷,注定他下半輩子脖子以下沒有知覺,他的表情告訴我:不可能,騙我 的,明天或後天就會好了。我們緊急打大量的類固醇減緩腫脹的脊髓神經,希望以後 復健的路他可以走的輕鬆一點,他沒有外傷,但我相信,他寧願斷了四肢,來交換現 在的結果。神經科醫師正準備著要和他家屬解釋一切,忽然,病人全身抽慉,瞳孔放 大,血氧降低,血壓驟降,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只能見招拆招,當穩住病人所 有的生命徵像後,醫師開始做各種檢查,病人沒有醒過來,昏迷指數只有三分,神經 科醫師也不敢肯定的告訴家屬到底發生什麼事?能確定的是,病人可能已經腦死。多 悲哀的結局,他那充滿希望卻又惶恐的眼神,至今我仍忘不了,但他再沒有醒來過。
半夜兩點半,救護車閃著紅色的光格外刺眼,從消防人員的速度看來,不是簡單 的病人,果然,到院前死亡。棘手的是,車禍的意外,臉部有一半已經模糊不清, 氣管內管根本插不進去,呼吸器無法使用,甦醒球擠進的空氣有三分之一都漏掉了, 我們束手無策,只能拼命做心外按摩,盡人事、聽天命。病人約有九十公斤重,加上 內出血造成血管臠縮,點滴根本打不上去,強心針無法給,通常無法從血管給強心針 的病人,我們會從呼吸器給,偏偏她兩樣都沒有,但我們沒有權力絕望,繼續找尋血 管,醫師也準備進行中央靜脈導管的穿刺,當我們又急又無奈的當下,救護車又送一 位病人進來,是自殺的病人,用的方法是割腕,技術很好,傷口不大,就在動脈的位 置,我們必須要一個人力壓住他的傑作。傷口很深,意味著動脈只剩一點連接在一 起,壓迫止血已經沒有意義了,但沒有人可以分身聯絡整型外科,叫自殺的病人自己 壓住傷口,他會聽你的才有鬼。急救超過三十分鐘,車禍的病人回天乏術,這時醫師 有空了,我們還要做屍體護理,醫師自己準備縫合包,準備做簡單的縫合,他要我們 在手臂上綁上止血帶,一段時間過去,出血變慢了,但傷口仍模糊不清,我們用生理 食鹽水沖淨傷口,醫師大略將傷口作簡單縫合,並用大量紗布及彈繃加壓止血。然後 要我們再準備一個縫合包,他將車禍的病人臉部做簡單縫合,他說:「家屬的悲痛是 我們的失職。」他的名字是楊修武醫師。
許多生命在我們手中流逝,我常問自己,我們做的不夠嗎?還少做了什麼?這些 生命真的必須終結在我們手上嗎?但是我們都盡了全力。很多人常說急診室的小姐冷 漠,不是我們看太多生死,見太多病痛,變的冷酷無情(雖然我不敢斷言沒有這樣的 人),而是我們沒有時間哀悼或關懷,只有不斷快速的想辦法讓生命延續、讓病人痛 苦減輕,若我們感情牽絆太多,相信我,在急診這不會是病人的福音。